第十一章 从龙 （上）

石头

到了下午，两千人的队伍基本已经选好，落选的偶有一二闹事的，但压根儿不需要青山书院的人出面，就被选入军伍的士卒“教育”好了，根本没能闹起水花。住的稍远的一些人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去，胶莱水师的第一期募军眼瞅着就能顺利收尾。
就在此时，已经开始排队准备下山扎营的一支队伍中突然飞起了几个身影，接着“哎哟”，“卧槽”之声四起，本来一直拥挤着的人堆里顿时空出了好大一大块。
今天跑来看热闹的小橙子赶忙揪了揪王轮的衣服，王轮赶紧把这位小祖宗顶在肩膀上，过去看热闹。小橙子在青山那自然是团宠，还是限定版，几位兄长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她疼爱有加。王轮今天稍微空闲下来，因此特意陪着小橙子到处转转--毕竟青山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今天除了来投军的汉子之外，青州城的老少爷们，姑娘媳妇都来了不少，有些机灵的小商小贩也闻风而来。什么糖葫芦，粘糖人，桂花糕，蜜桔水，或是挑着扁担，或者背着竹筐，零零散散的也有几十家，掺杂其中趁着机会做点生意，赚些养家糊口的银钱。都是乡里乡亲，又生活不易，便是最冷酷心黑的于牧山也没有赶走这些人。也正因为此，小橙子嗅着小鼻子从后山也跑了出来，王轮今天的大部分时间倒是陪着这位自家的妹子，买了好些吃食。看着坐在自己宽大肩膀上吃得眉开眼笑的小橙子，王轮也开心地呵呵傻笑。
吃饱喝足了的小橙子自然想找些热闹，可一天下来，基本没什么风浪。别说小橙子了，就是王轮都感觉有些无聊，这边突然像是发生了些冲突，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个家伙顿时精神起来。
一片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之中，数个大汉围着一个健壮汉子，拳脚不断往来。被围住的那个健壮汉子不过二十出头，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端的一条昂藏大汉。他身高臂长，拳脚娴熟，围住他的先是两个本地汉子，然后变成四个，又变成六个，但都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掀翻了出去。
看得出来，健壮汉子没有伤人之意，只是不断利用巧劲把围攻他的人打飞出去。不过随着围着的人群越来越多，有功夫在身的练家子替换了纯粹仗着身体猛冲的普通汉子，再到了后来，明显是两个有修行在身的大汉一左一右地在抢攻此人。
这两个修行者在青州也算是小有名气，是一对兄弟。哥哥韩大，弟弟韩二，乃是青州属县临朐县沂山派的外门弟子。兄弟二人本来就是沂山远近闻名的猎户之家，机缘巧合之下拜入沂山派，入了修行的门道。
沂山主峰玉皇顶海拔千米，拔地擎天，巍峨壮观。沂山虽然不如东岳泰山号称五岳之尊；也不像崂山有太清宫名扬山东。但实际上沂山才是齐地货真价实的第一大山，占地及广，横跨青州，胶州两州。层峦叠翠，群峰竞秀，林海莽莽，松涛起伏，群山绵延百里。如果算上沂山南边的蒙山，两片山区绵延数百里，把齐地包围起来，自成一片天地。
沂山派地处沂山，是杂家的重要门派。杂家是很有意思的一个门派，九门里边的下三门之一。说他有意思，盖因该派向来不以修行著称，甚至出个天命都极其困难；但无论世间如何变化，杂家永远稳坐九门之中，哪怕是上三门的掌教见了杂家的掌门，也必定会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杂家虽然不以修行未长，却以农学与格物为最。讲白点，杂家就是一帮种地的老农和喜欢捣鼓工具的匠户组织的行会。再加上杂家的历代掌教，宿老都如老农匠户般接地气，要么是好脾气，要么闷葫芦，皆是与世无争，反哺天下的好老人，因此反而更得各门敬重。
青州自古就是杂家重地。前朝北魏时候，杂家掌教贾思勰，便是青州益都人，以一本《齐民要术》，名传古今，声威甚至超过了诸多帝王。这本著作洋洋洒洒七万言，以耕田、谷物、蔬菜、果树、树木、畜产、酿造、调味、调理、外国物产等各章构成，是三皇五帝以来最早的、最完整的大型农业百科全书。此书传承已近千年，不但杂家封为经典，便是历代帝王也要恭敬对待，时常祭祀。毕竟有谁真能牛逼到不吃饭呢？只要是干饭人，还不得指望杂家的大佬们多多发光发亮。
韩家兄弟二人猎户出身，常年与山中猛兽为伍。一个沉着冷静，一个足智多谋，加上杂家朴实沉稳的作风，行动之间出手如电，角度刁钻；但偏偏进退有度，攻守自如，正是应了猎人打猎的“快”，“准”，“稳”三字诀。而健壮汉子以一敌二，章法却丝毫不乱，双拳虎虎生风，势大力沉。每拳出手看似不快，带着的拳风却刚劲迅猛，不但用双拳抵住了韩大的双掌，掌风还把飘忽不定的韩二迫得无法近身。算是以正压奇，以力胜巧。
周围的人群不时发出整齐划一的叫好声，显然是被三人龙争虎斗的场面震撼地不轻—毕竟寻常百姓，可没什么机会见到修行者之间的争斗。王轮的眼睛已经快跟不上了，他本来就不会修行，更对武艺没有任何兴趣，看人打架，完全是图凑个热闹。小橙子则是看得大眼圆睁，她可是货真价实的修行者，双方来来回回百十个回合，她看得反而是最清楚。
“小橙子，你觉得谁能赢？”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小橙子的耳朵瞬间竖立起来，还机灵地抖了两下，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小橙子回过头来，朝着来人灿然一笑；却又赶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掉了一颗大板牙的嘴巴被人看见。不想用力过猛，险些一个跟头从王轮的肩膀上翻了下去。再晃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来人顺手接过来顶在了脑袋上。
小橙子赶紧先拍了拍自己怦怦跳的小心肝，表示对自己差点翻车的后怕，然后又眉开眼笑地把小脑袋搁到了顶着她的人头上，两只手依然偷偷捂着小嘴巴，闷声闷气地道：“东举（主），我觉得他们三个银（人）好像都没用劲（真）本事呀！”
木办法，小橙子正在换牙，这回掉的刚巧是一枚大门牙。现在一说话就漏风，可把平时注重外表的小橙子急得了不得，又木有什么好办法。
来人当然是田无期，他看到这里的情况后顺便也溜达过来看看热闹。
“哦？小橙子看出什么来了？”
“嗯…, 捏（那）个大个自（子）蜀黍（叔叔），应该系（是）用兵器的吧，用拳脚怪怪的；捏（那）两个蜀黍（叔叔）应该腿法更厉害，但是也木有用呀？”
田无期满意地点点头，小橙子果然是修行天才，随便看了看就能看出门道。于是他张嘴喊了一声道：“要打就真打，不见点血算什么男人！”
这一声大喝之后，交手的双方反而是分了开来。韩家兄弟固然是气喘吁吁，健壮汉子也是胸膛起伏不止。
韩家兄弟见了田无期，自然是抱拳施礼道：“见过提督大人。”两人今日已入选了水师，算是田无期的兵了，因此不再称“侯爷”，而是按行伍叫法称呼官职。
周围众人见是田无期，则全都跪拜下来，山呼道：“草民见过侯爷。”
健壮汉子见了，赶忙，道：“小人见过侯爷。”一口的关外辽东口音。
田无期没有搭理健壮汉子，先朝着韩家兄弟点点头，又让周遭的乡亲起身，歪头问向身旁的王轮：“王轮，怎么回事？”
王轮作为现场管事之一，早就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赶忙上前道：“东主，还不是这厮仗着有几分功夫来闹事！咱们早就说好了，本次募兵，只招青州乡勇，这厮一口的关外口音，却非要死皮赖脸地投军。被拒绝了之后，就在这里撒泼。喏，十几个汉子已经被这厮给伤了。要不是韩家兄弟赶到，还不知这厮要嚣张到什么时候？”
王轮才拧了拧眉毛，抖了抖脸上的横肉，看向健壮汉子道：“阁下胆子不小啊，敢来我青山闹事？”
健壮汉子赶忙道：“侯爷，在下不敢。在下听闻是冠军侯爷募兵，因此特来投军。哪知管事大人却嫌在下是外来户，不让在下投军。在下争执几句，哪想旁边便有人来推搡，在下气不过，才动手的。”
王轮在旁边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还全是理了！你是不识字，还是听不懂人话？旗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这次募兵乃是侯爷体恤父老乡亲，只收青州本地人。一来是为朝廷选拔人才，抗击倭寇；二来今年欠收，也是为乡民找条出路。你既不是本地人，又跟倭人搭不上界，还说不是来捣乱的？”
周围的人群听到王轮如此讲，更是同仇敌忾。本来这回募军的名额就少，还好只招本地人，若是被外来人横插一杠子，岂不是更难办？顿时操祖日宗的芬芳横飞，劈头盖脸地招呼向健壮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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