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碑中蛇影

石头

湖水本来就是温的，掉进来权当洗了个澡。只是吴楚堂堂一代英杰，被这么一条低等爬虫摆了一道，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一人一蛇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自此结下。从那以后，吴楚每日除了练武、养鸡之外又多了一件事，满世界的找那禽兽不如的东西。找到了就一顿胖揍。到了晚上，竹叶青就会反过来骚扰吴楚，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吴楚睡不成个安生觉。
人蛇之间，都觉对方之可恶罄竹难书，虽万死不能泄其愤。因此都是以折磨对方为主，若非万不得己，绝不痛下杀手。吴楚曾有几次侥幸擒得竹叶青后，都没有杀掉它，只是狠狠揍了一顿就完事。竹叶青每晚都有机会咬死吴楚，可它偏偏不这么做。它要让这混蛋每晚都活在生与死的恐惧之中，直到最后精神崩溃而死。
一条顽蛇，居然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整人，足可见其灵气逼人，真不愧被苗家奉为神之化身。不过也幸亏是这样，若没有竹叶青，吴楚在峰顶的日子也不知会有多无聊。
这日清晨，一人一畜又毫不意外的杠上了。纵然竹叶青身带奇毒，能飞善躲，一身蛇鳞硬比精钢，可若在白天撞上吴楚，只能怪它倒霉了。吴楚自从与它对掐后，在轻功与身法方面更上了一层楼，所学的各门武功越发纯熟，对付灵蛇绰绰有余。二者缠斗了没有半个时辰，竹叶青就已落了下风，且战且退。
吴楚哪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它？毫不犹豫的追着上去。人与蛇追追打打，打打停停，浑然忘记了时间地点，待到人与蛇都心神俱疲，无力再战时，吴楚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湖心那方石壁前。汉白玉石台光滑如镜，上面清晰的映现出一些古怪的线条，吴楚有些吃惊，抬头看时，才发现这正是石壁上的凹痕。
背后的青石壁横平竖直，水雾氤氲，若非走近，根本看不真切。初阳带来的霞光折射到石壁上，令它蒙上一道绮丽的华光，神秘而又圣洁，但是它真的如看见的那般神圣吗？
第一眼扫过石壁，吴楚就感觉它甚为扎眼，石壁上没有别的，只有一条条，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石纹。每一道石纹都有它自己的走向，宽度，深度，乃至形状，都各不相同。若从整体上看，所有的线条都来自同一个源头，汇集到同一个终点。可是细看之下却又不尽然如此。
整面石壁，若说是自然之造化，天地之杰作，固然有些言过其实，因为即便是神工鬼斧，也不能在这神农顶造出这么一幅鸿篇巨制。可若说是人为始然，为什么这上面没有留下一丝斧凿刀刻的痕迹呢？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在吴楚眼里，那些不同形状和深度的纹路有时可以组成一幅极简单，通俗的画面。画面的内容不同，展现的风格，笔法，意境也不相同。数十整百幅画重叠在一起，有的共用一条线，一个面，有的则相互矛盾，委实让人不知道从何看起。只瞧了一会儿，吴楚就觉得头皮发麻，心慌气短，五脏翻腾，直欲呕吐。
但是他却没办法挪开自己的眼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强迫他盯着石壁。这些图画中似乎蕴含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它令人痴狂，欲罢不能。吴楚隐约从中看见了自己毕生所求的东西，还有自己贪婪的欲望。世人愚钝无知，妄分善恶忠奸。殊不知，凡有欲者，无论黑白，皆是妖魔化身，终生为其所扰所困。喜怒哀乐，无不受其牵制。无由执念，令众生累世痛苦而不自知。
“叮呤呤……”
清脆的撞击声有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令吴楚如醍醐灌顶。刚才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做了什么事，他事后居然全都想不起来了，只听到耳旁传来天外惊雷般的轰隆隆巨响，一下子就把吴楚给震醒了。
“这石壁，居然还可以蛊惑人心。太厉害的，难道它就是邓师祖所说的炎皇碑？”
吴楚挠了挠头，心道：“妈呀，刚才差点儿着了道儿。以后可得留个心眼儿，打死我也不来这里了。”
他转身欲走，倏地想起另一件怪事来，刚才那阵奇怪的“雷声”是怎么一回事呢？它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打雷，可是这声音却又那么的悦耳。吴楚循声望去，在他左侧不远处，直直立着一具骷髅。那骷髅身上的皮肉，衣物腐化殆尽，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它左膝挺直，右膝微屈，左手置于背后，右手半握成拳横在腹前。这姿势吴楚再熟不过了，正是云音秘功的起手势！
按理说，他的右手应该拿着一支笛子或者箫的，可是现在却空空如也。地上的铁笛子还在滚动不止，碾着细小石屑发出“沙沙”的声音。吴楚当即明白过来，原来方才是铁笛子从骷髅手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转过身，吴楚看见背后还有五六个模样相同的骷髅。突然多出了这么些不速之客，这本就不大的石台立马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可笑的是吴楚到现在才发现他们。刚才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石壁上了，居然没有发现咫尺之外另有他“人”，好在他们都已经与世长辞了。不然若是敌人站在这里，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细看这些骷髅，他们有的拿着笛子，有的拿着箫，虽然临死前的姿势各不相同，但是所有人的头都一致的偏向了石壁，这说明他们的眼睛至死都没有离开炎皇碑。联想到方才的境况，吴楚不禁暗道一声“好险”。若不是那人的笛子落地，自己恐怕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吧！这笛子在峰顶有十余年了，早不掉，晚不掉，偏偏在这个时候落了地，恰好救了他的命。
铁笛子上还刻着笛主的名讳“宫旭”，这个名字吴楚可真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了。张宫旭师伯乃是云音阁第三代第子中的精英，其武功，才略，品行，无一不是同辈弟子折服，阁中弟子偕视其为人生之典范。连高高在上的三圣，也将他看作自己的衣钵传人，云音阁未来的希望。如今的姑苏堂主左承明，师傅穆子襄，少时都曾得到过他的指点。由此可见这人的修为是何等高深。
不想这样的人中翘楚竟也会葬送在这里。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当年他提拔穆子襄为蝶戏苑主，不想死了二十余年后又救了下一个蝶戏苑主的性命，此人对于蝶戏苑的恩德，可以说是深似海，重如山了。
吴楚又看了另外几具骷髅的名讳，果然没错，这些人都是云音阁那一代的传说，没有一个不是威名远播，声震寰宇的。看来陈悦仪说的没错，数十年前云音阁的确经历过一次毁灭性的大灾难，短短一年之内，精英尽失，也难怪三圣到了古稀高龄还苦苦支撑。如今阁中老一辈只有寥寥几人，新一代弟子尚在成长，欠缺历练。如此看来，若想保住师门如今的声名，自己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吴楚恭恭敬敬的在骷髅前磕了三个响头，收了他们的遗骨连同笛箫一并埋了。在收捡遗骨时，吴楚用余光瞟了一眼石壁，居然发现从不同的方位看到的画面居然是不相同的。这一发现令吴楚更为震惊，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想着收拾好之后赶紧离开。
“咦，那条蛇哪去了？”
吴楚忽然想起了竹叶青，心道：“奇怪，刚刚我发愣的时候可是毫无抵抗能力，它怎么不趁机咬我一口呢，难道这货良心发现？”
事实上竹叶青可没有那闲功夫跟吴楚死磕，它正聚精会神的瞅着石壁呢！瞧那精美的石纹，多像毒蛇身上的花斑啊！瞧那短小的分叉，多像同类那诱人的信子啊！数千条异性同伴交缠在一起，簇拥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而那女神正看着自己微笑，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竹叶青高高扬着头，大张着嘴盯着石壁，一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细小的尾巴一晃一晃的打着拍子，好像在欣赏着名乐，抑或是为同类们加油鼓劲儿，那兴奋样儿别提有多滑稽了。
吴楚苦笑一声，原来这货也中招了。好歹咱也斗了这么久了！爷就发慈悲救你一回吧！吴楚找了根长棍挑着竹叶青扔进了湖里。被温热的湖水一浸，竹叶青没过多久也醒悟过来。恨恨的朝吴楚吐了吐信子，它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了。敢情这东西压根儿就不领情，还以为吴楚在害它。
晨光似锦，惠风和煦，一池碧水如流动的翡翠，印得周边的沙石泥土满身都是珠光宝气。神农顶的夏季凉爽多雨。吴楚在适应了山顶的天气后，平日里上树抓鸟，潜水捕鱼，倒也乐趣多多。只是，近几日吴楚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他的心里有一个疑团。这疑团不大，却压得他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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