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青山酿

石头

无论是红巾轰轰烈烈的杀人造反，还是朝廷急急匆匆的调兵遣将；无论是黄泛区的“死者已满路，生者与鬼邻”，还是江南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都和远在齐地的田无期没有什么关系，至少现在是这样。
此时的田无期，正在青山的桃花林里一阵感慨。
大新至正五年的春天，比以往来的都更晚一些。
漫长的冬天过去之后，本来应该在三月中下开的桃花，硬生生的到了四月才开始。
田无期是从登州卫船厂刚刚回来的。实际上这些日子里，因为红孩儿这匹宝马的存在，田无期在青州，胶州，莱州三州之间的转圜是极为轻松。寻常骏马需要按天来计算的里程，到了红孩儿这里，不过就是几个时辰的事儿。
顺便说一句，红孩儿其实比田无期还要惆怅。眼瞅着又是摘桃花，泡桃花酒的辰光了，然而伊人远去，芳踪杳渺；无人再素手调羹，悉心伺候它这匹举世无双的神驹。何况，青山上现在多了一团恐怖的毛球，每次红孩儿靠近书院的时候，都会汗毛炸起，毛骨悚然。现在的青山，真的不是马儿待的地方。
一身青衫的田无期负手而立，站在那棵扶摇直上的大桃树上似是在远眺。和煦的春风吹在他的青衫上，更显得宛若神仙中人。
这棵大桃树正是去年这个时候，田无期和李晓月共赏桃花的那棵--依然的挺拔高大，枝繁叶茂。粉红色的桃花在青翠欲滴的绿叶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娇美。
虽然今年没有了“桃花仙子”，但青山的十里桃林里却从来不缺少美丽的身影。
田无期微微低头，宠溺地看了下林中的女子。
哦，好吧，是女孩，还是个小女孩。
芳龄八岁……
可爱的小橙子正骑着一头斑额巨虎，勇猛地在桃林里窜来窜去，到处洒下了她“咯咯咯”的笑声。
这头猛虎本来就是青山的坐地户。只是，这头林中之王的命运却是有些坎坷。
先是一出生的时候，这货就碰到了田无期这个不讲武德的外来户把窝坐在了自己的家门口。本来郁郁葱葱，山高树深的青山硬生生地被青山书院轰轰烈烈的房地产大开发给整成了富含人间烟火的半山别墅，这位幼小的林中之王在吃奶的时候地盘就缩小了一半。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青山上长毛的，带翅膀的活物不少，也有足够的山涧溪水供老虎一家过活。幼虎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无耻的邻居，警醒的与之保持距离，也算是健康快乐的成长了起来。偶尔，还有一个扎着小辫，一笑带着酒窝的小姑娘没事跑到后山给它送点熟食，陪它一起玩耍几下。
一开始的时候小老虎当然是拒绝的。
可烤鸡的味道实在是太香，而它又实在是太无聊。作为难得出现的玩伴，小老虎很宽容的接受了这个人类幼崽。当然了，就算是想“啊呜”一口，它也追不上这个跑的比风还快，偶尔还能飞的人类小娃娃。
然而，虎无前日好，花无百日红。就在小老虎日益强壮变成大脑斧，以为可以凭借强壮的身躯和锋利的爪牙制霸青山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
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春日。漫长的冬天似乎刚刚过去，万物开始复苏，就在它准备下山碰碰运气，看看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再给自己带点烤熟的吃食的时候，悲剧发生了。
这次进山的除了那个满脸兴奋的小姑娘之外，还有她手里抱着的一团肉乎乎的毛球。
小橙子的本意是好心的。她很愿意把她刚刚捡到的（小橙子是这么认为的）小猫咪介绍给后山的大脑斧，希望以后可以一起愉快的玩耍。在她幼小而可爱的心灵里，小猫，大猫，都是猫猫嘛，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位林中之王碰见了那个体形圆胖的小家伙之后，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它看到了那双浑圆而绽放金黄色色彩的眼睛。然后当它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小人儿的坐骑。
果然，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它到现在也搞不明白，那头四肢粗短，头大脸圆的小家伙，到底是怎么让自己完全生不出抵抗之心的。难道就因为它走路的时候会翘着毛茸茸的黄尾巴，晃晃悠悠地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我他喵的也行啊！
然而它稀里糊涂地成了人家的坐骑不说，连窝儿都从后山搬到了前院，顺便火线上岗，当上了十里桃林的保安，还是免费的。
青山书院圈养了一只斑额巨虎的风声很快就传遍了青州，再加上山脚下那支比猛虎更凶狠的胶莱水师的一个千户所，青山现在又成了安安静静的世外桃源。
便如现在，这位名字被唤做“啊呜”山大王驮着身上的小不点，虽说已经累得像老狗一样吐着猩红的大舌头，却被迫营业，依旧欢快地在林中蹦跶，闪现在桃树之间。它强壮的爪子每次踩在一株桃树上，就震得桃花缤纷而落，而骑在它背上的小橙子就轻盈的翻飞着小手，飘落的桃花便如长鲸吸水般排成整齐的花带，在半空中不断旋转，最后乖乖地落进了她背上背着的小竹篓里。
一直仰着脖子看小橙子表演的孙成毅和王轮，眼里都充满了羡慕。
这俩人是专程陪着小橙子来摘桃花的。今年过年的时候，王轮主持的“酱香型”科技获得了阶段性的成功，虽然还达不到田无期要求的“五十三度”，但是已经相距不远。这酒醇香馥郁、幽雅细腻，入口柔绵、清冽甘爽、回味悠长。开盖时整个青山书院为之醉倒。
是真的醉倒了。
这个时代的酒其实酒精度数很低，算起来大多都是个位数。比如前宋那位打老虎的都头，一连干了十八碗酒，然后晃晃悠悠地上山，其实饮的不过也就是十几度的酒而已。大元统一天下之后，因为对烈酒情有独钟，才出现了投其所好的“烧刀子”等烈酒。而这所谓烈酒也不过三四十的度数。
在田无期有意无意的提点下，发愤图强的王轮经过一次次的实验和印证，已经能搞出五十度上下的白酒。这等烈酒是以前只有大元宫廷才能享有的专利，一出世就获得了青山上下的一致好评。
然后，田无期原本指望靠这个东西发家致富的心思也就随之破灭了。
原因无它，这酒的产量远远跟不上消耗量。
尤其是如今田无期治下乃是一水的山东大汉。他们身强体壮，吃苦耐劳，勇敢无畏，但同时他们也是最好的酒囊饭袋—无关讽刺，而是陈述。
这群大汉训练刻苦，任劳任怨，的确是合格的士兵，但同时，这群家伙似乎也秉承了青山的真传弟子的优良传统，极其能吃，尤其爱喝！
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投军本来就是为了混个肚子饱，再能为家里的人挣口吃食自然是更好。田无期的确对得起他们，从未克扣过他们的吃食和军饷。对这些军士来说，能在吃饱饭之后，再能隔三差五美美的喝上一口酒，那日子就算圆满了，卖命又有什么怕的呢？
毕竟，这天下谁都没有山东大汉爱喝，能喝！
田无期的千户们在喝过一次桃花酿之后，就彻底对田无期心服口服。大新朝廷中，能带头冲锋，上阵杀敌的名帅猛将固然稀少，但却不是没有，总能找出一两位；但能造得出这种绝世美酒，让人欲罢不能的，却只有冠军侯这么独一份，别无分家！
田无期现在的千户们大多数都是会修行的。他们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实打实的九门修行者。无一例外的，这些修行者们全都被田无期的酒放倒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扛得住一坛，甚至半坛子的也没有。
顺便说一句，田无期用来装酒的坛子，是以前青山书院弄了一批准备腌咸菜的，十斤起步的那种。
越是豪爽率真，越是英勇无匹的汉子就越喜欢烈酒！胶莱水师的千户们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是心思最细腻的辛华明，最刚勇豪迈的周从龙，还是总是吹嘘喝酒当喝水的刘昌晓都在这酒面前败下阵来。
当然，胶莱水师军中是禁酒的。目前只有在每月一次的以千户为单位，各个千户所例行比武后的胜利者，或者是立了大功的功臣，才能痛饮此酒。
于是，胶莱水师的兵卒们给这酒起了个名字叫“千户醉”。两层意思，一个是就算是能带兵，能打仗的千户官儿，也扛不住这般烈酒，喝了也得醉倒；另一个意思则是得做到了千户官，才能有资格畅饮此酒。
如此带来的一个结果就是胶莱水师的兵士们无比渴望着战功，期盼着新船能尽快下水，他们可以出海打倭寇或者剿海匪，从而立功受赏，能喝上这天下美酒。
孟成京在王轮第一次出酒的时候喝了将近一斤，却依旧不醉，再次诠释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不过，他完美的体现了一个大儒的风范，很好的控制了自己，表示以后非逢年过节不会再饮。
当然，青山书院再怎么缺货，也断然不会缺了供给这位德高望重的山长的酒水。只是孟成京深知此物的厉害，拒绝了所谓走到哪里都醉醺醺的名士风范，继续保持他教书育人的本心。不过，他还是对王轮的这一发明赞不绝口，很满意地为这酒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官方名字。
“青山酿”！
青山酿也好，千户醉也罢，田无期只知道，酒是海上男儿最好的朋友。而他，很快就可以成为东海最强大的海盗头子……

更多阅读可以到：世间有你，便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