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州卫

石头

青州知府是地方文官，拜见完毕，做好交割，自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青州万户府却是正儿八经的冠军侯治下，青州卫指挥使蒋大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等着田无期的问询。
蒋大伟四十出头的年纪，膘肥体壮，像屠夫多过将军。他看着青州知府离开的身影，嘴巴一撇，先是“呸”了一口，扯着大嗓门道：“田侯，这些文官就是不爽利。不就是读了几本书吗？有个牛子用？是能砍海匪还是平贼寇？到最后还不是得靠着俺们这帮大老粗弟兄们出生入死！奶奶的，末将在青州也没少被这姓万的卡脖子。”
看田无期面无表情，蒋大伟也不觉得尴尬，他摸了摸油光发亮的脑袋，又大声道：“田侯，不说这些苍蝇一般嗡嗡的文官的破事了。您衣锦还乡，那话怎么说来？啊，对，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便让末将做东，为您接风洗尘。”
田无期淡淡道：“蒋指挥使太客气了吧。”
蒋大伟哈哈一笑，双手抱拳道：“田侯，您这是哪里话。俺是个粗人，从小兵癞子做起，靠的是兄弟们的帮衬，和实打实的军功，如今才坐到了指挥使这个位子。最敬佩的就是侯爷这样有真本事的少年英豪！”
田无期眉毛一挑，心里暗道：没想到这位蒋指挥使看似粗豪鲁莽，实则心机颇重啊。表面上话里话外喷着文官，奉承着自己；实际上却貌似不经意的把代表人脉的“兄弟”以及实力的“军功”挂到嘴边，这是说给谁听呢？他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一个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四品文官，还有一个貌似热情的三品武将，果然混到一定程度的官儿都没有简单货色呢。
田无期又看了蒋指挥使一眼，依然用淡定的语气道：“蒋指挥使不用客气。我虽然是个侯爷不差，但你也看到了，那也只是个三千亩地的虚爵。论官职跟蒋指挥使一样，都是三品，算不得什么。还是要像指挥使说的一样，得凭军功吃饭！”
蒋大伟赶忙又是抱拳一礼，大笑道：“侯爷，您可是太谦虚了。您要是看得上末将，就喊按俺声老蒋，俺老蒋这官儿当的憋屈啊。正好侯爷您来了，俺又在侯爷治下，要是不好好请侯爷吃顿饭，日后兄弟们岂不是要说俺不懂规矩？”
田无期刚才做那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是为了钓蒋大伟这句话。他闻言点头道：“好，既然蒋指挥使也知道在我治下，又是重军功的好汉，那这个面子本座不能不给。不过，咱们先公后私。现在天色尚早，咱们走着吧，先去看看蒋指挥使的青州卫万户府，晚上再好好唠唠不迟。”
蒋大伟闻听此言，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陡然一僵，快速地低下头又抬起来，脸上挤出几丝笑纹，皮笑肉不笑地道：“田侯，今日是为您接风洗尘的大好日子，干嘛要去看那些不懂规矩的大头兵？又不急在一时。而且，青州卫镇抚以上的兄弟们都约好了在城里的东坡楼为您接风洗尘呢，您不去不大好吧。”
田无期“哦”了一声，依旧没有感情地道：“蒋指挥使，本侯现在还不饿。怎么，你还非得让我吃你这碗饭吗？”
蒋大伟忽地记起了面前此人的“战绩”，这张明明年轻的一塌糊涂，却古井无波像是积年老江湖一般看不透心思的脸庞很容易让自己忘掉对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狠角儿。他心中连骂自己有些忘形，赶紧道：“侯爷，看您说的。末将当然是听您的。不过您不给老蒋面子没关系，老蒋脸皮厚，丢点人是真无所谓；但不给兄弟们面子，这不大好吧。”
“哦，蒋指挥使大概是不了解本侯。面子这个东西，可不是别人给的哦。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你慢慢打听，打听清楚了之后再来找本座吧。”
田无期并没有一上任就去收拾青州卫万户府的打算。看看这位指挥使野猪一样庞大的身体就能知道，青州卫的油水都进到了哪里。青州卫这几年除了今年夏天去胶州武装游行一圈之外，基本没离开过青州。青州这几年算得上是风平浪静的好地方，自然无匪可剿，也就意味着青州卫没什么正规获赏发财的门路；当然，就算有土匪山贼，参考下胶州卫和莱州卫两个同行的水平，也可想而知这支青州卫是什么段位。
既然没有战事，那卫所长官想搞钱就得用大新军队上下皆心知肚明的“开源节流”的那一套。“开源”指的是卫所军队直接或者间接的做买卖，或是参与本地豪强的生意，为其保驾护航；或是把卫所的后勤军资报个损耗或者丢失的名头直接倒卖；狠一点的连武器都敢当做火耗偷偷往外卖。“截流”就简单了，那就是砍人头吃空饷。青州卫按编制来说是上万户，那就意味着至少应该有七八千人。如果说只留一半的实编，另外一半四千人的饷银那就可以直接揣到自己的腰包里。只是不知道这位蒋指挥使是开源，还是截流，甚至是开源加截流。
听到田无期一点面子都不给，但又没有上来就直接撕脸皮打脸，把自己往死里逼，蒋大伟心中是惊怒交加。他不敢在脸上露出什么不满，只得打个哈哈道：“既然侯爷如此挂念军事，那末将知晓了。这样，末将回去之后会跟兄弟们打好招呼，带过几日之后，青州卫稍作整理，便请侯爷检阅，您看如何？”
田无期此时倒是高看了这个蒋大伟一眼，这厮直到现在，表面上也丝毫没有愤恨，气恼的迹象，一直努力笑脸相迎，言语之中也透着客气。不过，他也懒得再多计较青州卫的问题，尤其是现在胶莱水师都还没谱的时候。想必蒋大伟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的和自己在打哈哈。
“既然如此，那便请蒋指挥使安排了，本侯静候佳音，届时欣赏下山东第一强军的风采。”田无期随口一个大帽子先扣上，回头再做计较。
“侯爷说哪里话。这日后的山东第一强军，啊不，大新第一强军，必定是侯爷的胶莱水师。”蒋大伟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特别的真诚，丝毫听不出讽刺的意味。
田无期依然是风轻云淡地道：“那就借蒋指挥使吉言，咱们就看着呗。”
蒋大伟又恢复了豪迈粗放的样子，哈哈一笑道：“侯爷乃是冠军侯，所领之军那必定是九州第一军，末将愿为附骥，愿为附骥啊。”
只不过，当他向田无期请辞转身后，脸上暴起的青筋还是显示了他真实的想法。
田无期眼光平静地目送蒋大伟出去，身子连动都没动。旁边仿佛空气一般一直站着的孙成毅在蒋大伟的身影消失后，躬身轻声对田无期道：“东主，咱们这位青州卫指挥使在青州还有不小的名头呢。”
“哦？”
“蒋指挥使外号蒋三多。有人说这三多是钱多，事多，朋友多；也有人说是是兄弟多，老婆多，儿子更多。”
“啊哈，就是不知道咱们这位蒋大指挥的儿子是自己的还是他那帮兄弟的？”
“东主，您可真……,嘿嘿，不过这还真不好说呢。”
“还有呢？”
“青州卫的具体情况咱们之前了解不多。但有一点确定，咱们这个青州上万户府，肯定没有上万户，能有个中万户的编制就算顶天了。否则倭寇入侵胶莱的时候，青州卫所也不会根本不敢出援，只知道一个劲的向济南府上报和求救。”
“哦，那就有点意思了。你说，这个蒋大指挥是凭什么坐上这个指挥使的位子的？难不成还就靠着他那山猪一样的块头？这玩意光大也没啥用啊，我看这货连个地破都不是，不过就是个勉强能修行的憨货罢了。”
“东主，您说会不会跟杨家有关？”孙成毅踌躇了一下说道。
“杨家？”
“嗯，东城杨家。鲁王的娘家。”孙成毅重复了一下，还特意在鲁王两个字上略微加重了下语气。
田无期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下道：“不好说。鲁王是今年才封的亲王。蒋大指挥在青州已经有几年了吧，难不成之前就和杨家勾搭上了？”
孙成毅晃了晃他的大脑袋，分析道：“您说过，这鲁王现在是大义，强军，钱财三不沾，在京城里明面上是啥都没有。您说他会不会从娘家这边培养些外力？”
田无期忽地想到了那位打过一次交道的杨主事，说道：“这里是他的基本盘，京城不好大张旗鼓的话，在青州打打基础也没什么损失。呵呵，看来咱们这位鲁王，还有当齐王的心思。”
“齐王？”孙成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很快反应过来，接着说道：“太子，必出秦汉齐？”
田无期点点头道：“现在的太子是先当的汉王，后封的太子，秦国这个封号又给了那位公主殿下，只剩下一个齐王，算是给几位殿下留点念想。”
孙成毅听到秦国这俩字的时候，偷偷看了自家东主一眼。田无期封侯拜将，自然是在山东已经是人尽皆知，皆大欢喜。但这样的军国大事，往往跟老百姓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反倒是田无期和那位秦国公主朦朦胧胧的桃色故事，在民间才是传的沸沸扬扬。--毕竟猛男和美人儿才更能满足百姓们熊熊的八卦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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