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家家开始的记忆
我在家里排行第七,在我之前是四个姐姐。我的六姐出生时,因为又是一个女孩,父亲没少报怨母亲。我出生后,父亲一看,是个带把儿的,长大后可以和他一起耕地犁田了,父亲心里特别高兴。我出生的当天,父亲就急着去找瞎子大伯给我取名字。父亲告诉他,儿子是冬月初五午时出生,刚好五斤五两。瞎子大伯口中默念:初五,午时,五斤五两,男子要五不得苦……瞎子大伯连声叫好,他笑着说:“久华兄弟,你儿子出生的时候和日子都好,就叫陈有才吧,他长大是读书之人,你就别想他给你犁田耕地了。”父亲听了,什么也没多想,跑回家对着母亲只说出了六个字:“陈有才,读书的。”
关于我出生时的故事,不知道是母亲告诉我的,还是父亲告诉我的,反正我的一生中,父亲从未向我提及犁田耕地的事。当然,就是喊我,我也是不学的,倒是不喊就更好了。
我得知我名字的来历之后,家里割猪草、割牛草之类的农活。我没想偷懒,但是每次都比小我两岁的弟弟割得少太多。妈妈发现我割猪草不如弟弟,就安排弟弟割猪草,安排我去放牛。我很乐意妈妈这样分工,因为放牛比割猪䓍轻松多了。
我最初始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玩过家家的游戏。那时,我家住在百家嘴。那里修建着许多古老的房屋,由上院、中院、下院三个大院组成。我家住在下院,有两间屋子是用合抱粗的柱子修成的吊脚楼。
吊脚楼的石逢里,斜坡上,有许多干涸的泥土,被虫子耕耘了上百年。那些干土早已细如尘沙。尘沙中有许多形如锥形漏斗状的小沙凹,我和弟弟都喜欢翻刨小沙凹。有时,能从小沙凹下面刨出一种叫:“地股牛”的虫子来。每每逮上几只地股牛,就把它们弄死后放在碎碗片里,再端到我们下院的院子里。大吼一声:“逮到地股牛喽,快来玩过家家喽!”一会儿,三五成群的孩子一拥而来,争着都要玩过家家。孩子多了,怎么办呢?记不清是谁定下的规矩:先来的当爸爸,妈妈,后来的当哥哥,姐姐……最后来的小朋友,就更有意思了,眼巴巴地看着,也要跟着凑热闹。
大伙儿七手八脚的,找来一些碎碗片、碎瓦片。在碎瓦片里装些细细的干泥土,当着是饭。扯些小草,切碎成几段盛在碎碗片里当着是菜。其中,扮演妈妈的孩子,往装着地股牛的碎碗片加点水,就标志着主菜弄好了。于是,假妈妈,假爸爸就一起宣布:“孩子们,开饭啦!”
孩子们齐声应答:“要得!”然后就吧嗒吧嗒地吃起“饭”来。那场面有说有笑的,真有一家子的味道。
院子里的小娃很多,过家家的游戏里,女孩子越多,戏味越浓。虽说是孩子,在童年单纯而搞笑的虚荣心的驱使下,每个男孩子都想着扮演爸爸的角色。那分威严,那分神气,总能让人兴奋不已。问题是怎样决定谁能当选“爸爸”的角色呢?一般是哪个最大,哪个当。遇到两个差不多大的,一般用猜拳来决定的,有时用玩倒地来决定,有时用打斗鸡来决定。因此,通过较量,争出输赢来决定主角的过家家,是最过瘾的了。
在家门前的过家家,玩乐着我快乐的童年。那时穿什么衣服,穿什么裤子,怎么也想不出半点印象来。我的童年里发生了哪些希奇的事?我是怎样长到五岁的?我有没有和别的孩子打过架?至今,我是一无所知的。可以确定的是,那时的我,肯定有完没完的坐在地上。因为父母那么忙,又有那么多孩子要吃饭,父母是肯定没时间管我的衣服上有没有泥,身上到底脏还是不脏的了。
我和别人家的山里娃一样,一个人单玩的时候,总是没头没脑地玩泥巴。我用一些粘土,和着一些水,捏呀,拍呀,有时弄成馒头的造型,有时弄成汽车的造形。有时还因为想做汽车,却做不成汽车而闷闷不乐。有时候,玩出汗水,随手一擦,有时遇到蚊虫叮咬,也是顺手一弄,这一擦一弄的,我的脸上全是泥,那张泥巴布满的黑脸上,明亮得只剩下两只眼睛了。那一段泥巴涂满的童年,终于在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远行后,划上句号。那次远行,根植在我记忆深处的,居然也与过家家有关。
我第一次离家远行,是大姐结婚三个月时,把我带到她家去的。从我家到大姐家的路,平常要走两个小时。去往大姐家的路上,有时是大姐哄着我走,有时是大姐背我。在路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公路,公路上铺着些石块,坑坑洼洼的,大姐说公路刚修的,以后会有汽车开来的。我问汽车是什么样的?大姐只说,汽车有四个车轮,司机才能开,汽车跑得快。我那时从没见过汽车,大姐说了,我对汽车还是没有什么印象。印象深的是我们经过商店的时候,大姐给我买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玩具。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吹起来,要由里向外一鼓一鼓的,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我最为高兴的是,大姐为我买了好多好多的糖,我不舍得吃,总是想着,回家后分给弟弟。
我到大姐家,挺害羞的。大姐家门前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许多孩子,他们跑来跑去的,玩得可热闹了。那些男孩子都比我大,我不敢跟他们玩。我一整天都呆在屋子里面。
第三天,我实在是呆不住了,跑到院子里,看着他们玩。这时,来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和我差不多年纪。她的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子,辫子上的两朵小红花,像两只漂亮的蝴蝶。她的小脸又红又圆,简直跟苹果一个样。我跟她说话,她也跟我说话。她说,我不像那些大哥哥那样野得让她害怕。我说,我是到我大姐家来耍的,我也怕那些大哥哥。于是,她走了到哪儿,我就莫名其妙地跟到哪儿。我跟到她家的院子,看见她家的墙跟处有好多碎瓦片,我对她说:“小妹妹,我们来玩过家家要得不?”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对我说:“你有糖吗?”我说:“我没有,我的大姐家里有糖。”说着,我就跑回大姐家里,我拿着一大把糖来到她家的院子。
我正准备给她糖的时候,她正好从家里走出来。手藏在衣兜里面。我拿糖给她,她突然从衣兜里同时拿出糖来,笑着对我说:“我也有糖。”我不知道为什么?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我那时想,可能是她那么漂亮,不想和我玩,更不想在过家家中扮演妈妈的角色。我没敢问她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回到大姐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闷闷不乐的……
第四天,我就哭着,闹着,不愿在大姐家耍了,大姐只好把我送回家中。
回家以后,我再也不玩过家家了。每当我想起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总是觉得我的脸上有泥,衣服很脏似的。其实,我从大姐家回来以后,就再也不坐地上,也再也没玩过泥巴。
但是,每次想起那个头上扎着小辫子,两朵红花像蝴蝶一样的女孩,依然觉得,我的脸上有泥,我的衣服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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