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河工
高进宝腿肚子都快转晕了,一千多万斤粮食啊,这数都不好数,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啊。他哆哆嗦嗦地说:“五百斤粮食就能养活一个人一年,这能养活多少人啊?”高小树眼珠子一转,很快算出了答案:“两万多人。”
孙成毅眼皮跳了跳,没有说话,但是看向田无期的眼光里除了热切之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田无期轻轻摇摇头,道:“帐不能这么算,一年五百斤不过是饿不死一个人,要吃饱至少得一千斤粮食还得配上菜蔬和鱼肉。不过,就按这样算,哪怕胶莱水师满员,到了明年秋收,我们至少不用怕没粮食吃了。”
孙成毅道:“不,东主,还不够。这些才只够水师吃的,我们以后扩军怎么办?还有,您现在是只提督水军,可一旦有事,胶州,莱州,还有咱们青州的百姓您还能不管?”
田无期有些莫名其妙,道:“我这个水师提督都当地稀里糊涂,你还想让我干嘛?老百姓的日子是大新朝廷和山东平章操心的,又不归我管。”
孙成毅轻声道:“东主,黄河明年要出大事!”
田无期更有点听不明白了:“成毅,你想说啥?我怎么听不懂?”
孙成毅想了想,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慢慢开口道:“东主,去年是个难得的暖冬,黄河上游积冰不多。即使这样,桃花汛的时候,也把河南,淮北和鲁西南沿岸淹了不少地方,有不少河南流民和鲁西南的流民都来到了咱青州讨食吃。”
田无期略有些诧异道:“有这么严重吗?和往年比起来,好像没什么感觉。”
孙成毅露出一丝苦笑道:“东主,水旱灾害这几年年年有,一年重过一年。之所以今年咱青州印象不深,是因为……”
田无期接口道:“是因为胶莱两州被倭寇入侵,再加上北元南下,所以就没人关注河灾和这些流民了,对不对?”
孙成毅点点头道:“我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这算是两害相比取其轻还是掩耳盗铃,明明腹地灾害已经如此严重,还听之任之。”
田无期闭上眼睛,回想起了在长安城的见闻,似乎秦国公主就曾经赈过水灾,可见事情肯定不小。
孙成毅继续道:“今年之所以没闹出大乱子,主要是水灾不大。我听邹先生说过,今年冬天怕是会很冷,黄河上游必定有诸多积冰,如若明年桃花汛一开,黄河河道怕是撑不住了;要是再碰上大雨,黄河必定出大事,别说决堤了,改道都有可能,到时候恐怕整个中原,江淮,还有山东都会成一片泽国,死人何止百万啊!”
高进宝和高小树是青州本地人,没有经历过河灾逃荒的日子,不过还是被孙成毅的描述吓得打了个冷战。
田无期缓缓道:“朝廷不是每年都有拨款给河道衙门,专门治水吗?对了,还有河工,以前一到农闲,黄河沿岸不是就组织河工修河堤吗?”
孙成毅道:“东主,以前招河工,虽说是劳役,可好歹管口饭吃。今年春天的河工就没吃饱过,饿死和被打死的人比逃荒的都多。今年冬天要是再招河工,朝廷拿什么给河工吃?一旦河工聚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田无期眉毛一挑,道:“哦,乱子?成毅,你听到了什么?”
孙成毅点点头道:“今年鲁西南,就是兖州,曹州一带都有河工聚众,有人挑事,但据说被官军打死了不少人,都直接填在河堤里了。河南和江淮那边更厉害,说是有直接拉旗造反的,据说和官军打了将近一个月才被灭掉。这种事,一旦起个头,怕就摁不住了。”
田无期道:“我记得咱们青州也有劳役被征调到兖州和曹州修河吧?”
孙成毅道:“正是。这些消息都是劳役们陆陆续续回来之后带过来的。往常咱青州出劳役,死不了几个人,而且都是意外才出事。今年则不然,青州的劳役十停里也没了两三停,有的是累死的,还有的据说是从了贼,被官军打死的。”
田无期道:“已经闹的这么厉害了。什么人带的头?造反可不是小事,我不信一群穷苦老百姓脑子一热就拼命了,肯定有人挑头。”
孙成毅道:“院主英明。的确是有人带头。传回来的消息好像是什么白莲教。河工和劳役里边有不少人都信这个。”
田无期眉头一皱:“白莲教?”
孙成毅道:“也有说是弥勒教的,因为信奉的是弥勒佛。还有人说是明教,有两句口号是‘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不过都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咱青州这边也有信教的,好在不多,只是少数城里的闲人。”
田无期慢慢道:“明教?信教的人有没有说要头扎红巾,或者臂绑红巾?”
孙成毅道:“确有此事。我听几个人都曾嘟囔过,说什么白莲是白色,却要扎什么红巾。东主,您也有所耳闻?”
田无期摇摇头,脸上难得出现阴晴不定的神色。过了半晌,他才说道:“这些人都是祸害,不过既然他们还没到齐地,就不用我们操心。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来日募兵之时,一定要多加注意,但凡信白莲教的,一概剔除。”
孙成毅见田无期没有多说,很聪明地没有追问,默默点头应下。
田无期道:“在长安的时候,听有人说过,明年开春肯定会安排治河。今年夏秋本来收成就不好,北疆灾民的赎回,安置;中原水旱灾绝收也得赈灾;湖广又发了大水;特么的没几个安生的好地方。明年开春青黄不接,要是不搞以工代赈,怕是要饿死不少人。”
孙成毅叹了一口气道:“东主,别说这些地方了。就说咱青州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光顾着高兴说新粮的收成,可正常的麦子和粟米的收成就惨了。先是春天该浇水的时候大旱,庄稼缺了水长势一般,好不容易熬到夏收,又碰到倭寇入侵,人心惶惶的。今年的收成连也就是去年的七八成。别说明年春天了,老百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是个大问题呢。”
田无期两手一摊,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个人管个人呗。”
孙成毅想了想,苦笑道:“东主,您现在要是竖起大旗说要募兵,别说一万人,怕是十万人都能招起来。”
田无期吓了一跳:“十万人?”
孙成毅点点头:“我说的这十万人还只是青州周边,要是算上胶州和莱州,怕是三十万都打不住。眼瞅着就是冬至月了,多少人都没米下锅。当兵吃粮,就算不给军饷,能混个肚皮,都算是上好的一条出路了。”
田无期道:“哈,被你这么一说,我大概也能明白为啥皇帝这么大方了。允我提督水师还兼管三州,怕是除了二十万两军费,估计也掏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孙成毅嘿嘿一笑,道:“东主乃应天之人,这新粮岂不就是明证?若不是有新粮在手,这封侯败将弄不好就成了紧箍咒。”
田无期道:“人算不如天算,就这样吧。”
接下来的两天,青州地界的两大巨头,青州知府万鹏程和青州卫指挥使蒋大伟联袂拜访了青山书院。
至正皇帝登基后,一改太祖在位时候的军户制度,转而以文御武。军中平时由武将管理训练等日常事宜,一旦有大型军事调动或是战事,朝廷会派文官为帅,总督军务,武将必须服从指挥。这样的安排,基本上让包括九边在内的部队调动,后勤补给,甚至行军指挥都由朝廷文官监督和统帅,最大程度上限制了武将的军权;可也造成了武将对文官的不满,甚至是阳奉阴违;削弱了大新的战力。
一句话,文官看不起武官;武官对文官则是又怕又恨。
往常,青州知府和青州卫指挥使无论因公因私,绝对不会共同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除了文武嫌隙,相见不如不见之外,两人也担心怕被传文武勾结甚秘,往来交通。这可是毁前程,甚至是灭家族的罪孽。没人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今日两人上门,却是名正言顺。万知府是来拜访冠军侯,顺便交割皇帝赐下的三千亩良田;而蒋指挥使则是拜见顶头上司,提督三州军务的指挥使大人,询问本卫的安排。
万知府乃是二榜进士出身,又是南方人,是非常典型的看不起武官的文臣。他当然很不情愿来见这个“负心总是读书人”田无期的。无奈,形势比人强,于情于理,他这个不大不小的正四品的官儿都得来拜见那位超品的冠军侯。
至于三千亩良田,是皇帝陛下的谕旨,自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唯一让万知府觉得意外的是,田无期并没有像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那样嚣张跋扈,有辱斯文;甚至他也没有蹬鼻子上脸,专挑上等良田,只是顺手划走了靠近青山书院南麓的三千亩田,里边甚至有不少下田。
万知府摸不清这位凶名在位的残暴侯爷是真的高风亮节,还是压根儿看不上这点田地收成。不过,既然他本人不在乎,万知府更无所谓。他一刻也不想多停留,随行的师爷和青州衙门的典吏当天就把文书手续做好,只待田无期派人去圈回属于他的三千亩田。然后,万知府就如躲避瘟疫般匆匆告辞,离开了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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