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发表于 2022-4-15 15:37:19

第七章 邹城来客

王家的恶客上门又狼狈而去,就像是在大江大河里打了个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田无期又过起了他懒散又愉快的乡村教师生涯。
过了几日,王大轮倒是又登门了,这回他倒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来了三个人。田无期远远看到王大轮对三人的神态颇为恭敬,想了想也站在草堂门口迎接。
“呵呵,田先生,今日我特意为您引荐几位齐地的奇才。”王大轮依然是一身员外服,乐呵呵的为田无期介绍。“这一位乃是济南府的邹有海先生,乃是邹子的后人。”
田无期看着眼前的第一位,只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中等,面容平淡,双目却炯炯有神。
“邹衍先生阴阳大家,创五行学说,学究天人,先生名门之后,家学必定斐然。”田无期拱手为礼,倒不是敬面前之人,更多的是敬其前辈高人。
花花轿子人抬人,被人夸奖祖先总是令人愉悦的事情。邹有海看着面前的青衫少年,本想着少年得志,会恃才放旷,不想却谦恭有礼,更是了解邹氏家学,好感顿生,他当下拱手回礼道:
“田先生客气了。早听王先生讲过田先生学富五车,百家学问皆有涉猎,今日贸然拜访,有失礼节。更不料先生竟然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
顿了一顿,邹有海又道:“阴阳五行学,千变万化,虽是先祖所著,在下却不敢妄言,更难窥一二。在下生于北海,长于北海,唯喜海洋一说。”说罢,静静看着田无期,似是考究,又似期待。
田无期眉头一挑,心中有些欢喜。作为在某个世界接受过各种花式教育以及信息灌输的知识拥有者,虽然对本世界元气之存在不甚理解,甚至是受益者,不过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各种唯心学说,什么天圆地方,中州中心论,大地学说等等他更是嗤之以鼻。今日听闻有人喜欢研究海洋论说,也算是惊喜。再琢磨一下这位仁兄的名字,邹有海,更是能明白几分。于是他开口缓声道:
“大海是生命之源泉,是文明之起源,是未来之发展。邹衍先生当年创立阴阳五行学说固然流芳千古,可这海洋一论更是可期万年。”
邹有海面色大变,他被刚才听到的几话震慑了心神。他没有研究祖传的阴阳五行学说,而是转攻海洋一说,终是难得世人承认。一方面知音难觅,孤独万分,另一方面自然也穷苦困顿。今日听闻的赞誉可谓已到极致,甚至比他自己都更认可海洋论说。邹有海能听的出少年语言的真诚。语言非真诚不能打动人心。多年无人认可,如今一朝有人肯定,他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持,话语都带着一些哽咽:
“世人皆知我祖乃是阴阳大家,五行,甚至是术士,唯独忽略这海洋一说。今日听闻先生的生命源泉,文明起源以及未来发展,古人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有海受教,此生当无憾矣。”
“先生谬赞,我齐地乃渔盐之地,可以说是大海哺育了我们,岂能数典忘宗。”田无期又是一礼,这次他是真心想认识邹有海这个人了。家传各种绝学,此人却唯独对最难被世人接受的学说情有独钟,非真心喜爱不能坚持。
“呵呵,好,好,好!”王大轮见田无期甚是喜欢自己带来的第一个人,自然心中欢喜,道:“再为您介绍这一位,却是我们青州人氏,方从哲先生,也是在下多年老友。”
田无期端详了一下方从哲,他与王大轮年龄相仿,四十上下,面容方正,身上的衣衫一丝不苟。田无期隐约记得王大轮提起过此人,应当是法家学徒。此人为人极为方正,难得变通,所以自是难有人喜。王大轮却是能发现此人的亮点,聘请他作为账房先生,把账目搞得是清清爽爽,严严实实。田无期于是行了一礼,道:
“久闻方先生大名,敢问先生是效秦晋之法或是齐法?”
方从哲端正回礼,正色答道:“吾辈虽管子后裔,却敬重秦法。”管子,管仲是也。管仲辅佐齐桓公治齐,一方面将礼义廉耻作为维系国家的擎天之柱,张扬礼义廉耻道德教化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强调以法治国,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齐法主张以法治国,法教兼重;而秦晋法家主张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代表人物就是韩非,李斯。
呵,这位还是个极端分子。放在民间是愤青,搁在朝廷就是酷吏。田无期心道。不过这种人都极为方正,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
方从哲又道:“在下听闻王轮公子转述过田先生的一句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颇有先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意味,甚至更胜一筹,今日特来拜访,果然名不虚传。”说罢,就站会一边,不再言语。
“哈哈,田先生莫怪,从哲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人品却是极好的。”王大轮一边为老友解释,一边对着最后一人行了一礼,介绍道:
“这位释然先生,乃是邹城孟子后裔,山东大儒。”
这位释然先生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也是最潦倒的。方从哲的衣衫方正崭新,邹有海衣衫虽然不新,却是干净整洁。而这位老先生年龄已知天命,须发皆花白,身上的衣衫浆洗的有些发白,有些地方多有破旧。然而老先生身形挺拔,丝毫不在意破衣烂衫,精神矍铄,声若洪钟:
“老朽邹城孟成京,自号释然。听闻了小田先生的《少年青山说》,特来拜会,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释然先生原来是亚圣后裔,失礼失礼。”田无期淡淡施了一礼。他向来对儒家无甚好感。某个世界里他是草根出身,自然对这种统治阶级精神阉割穷苦百姓的利器十分鄙夷。
王大轮见田无期嘴里说着失礼,动作却有些散漫,却是有些着急。今日他带三人来,一方面是引荐给田无期,算是为书院寻得名师;另一方面也是显示自己的人脉,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以引起田无期的重视。他本来以为田无期会对邹有海没甚兴趣,对孟成京应该最为重视,毕竟儒家乃是国学,孟子又是亚圣。如今看来却是恰恰相反。
孟成京却是不以为意,反而是饶有兴趣的问道:
“小田先生因何对北洋先生和慎之先生颇为推崇,却对老朽不假颜色呀?”
“释然先生多虑了,我只是不喜儒学,而非不敬先生。”
这两个人,一个人问的直接,另一个答的也痛快。但是另外三人颇有几分尴尬。
孟成京皱了皱眉头,捏了捏花白的胡须,他已然五十多岁,早过了好勇斗狠或者与人争辩的年纪,这些年生活清苦,更是晓得世态炎凉。但像面前少年人一般直接表示不喜儒家的却是少见。
“小田先生学贯古今,应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自汉武董仲舒以来,可谓一枝独秀。世人皆知,我朝虽然出身纵横,却也知晓儒家的重要性,定鼎中原后,更是在官面上推崇儒学。”孟成京本来就是豪爽之人,又言之堂堂,语气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大,“哪怕是前朝大元,出身北蛮,亦不敢对儒学有半字妄议,亦用儒学治国,科举选士虽说停了一些年,却在有识之士的推议下,停而复之。如此煌煌大道,难道还不入小田先生法眼?”
“呵呵,儒家是有真儒,前宋文丞相丹心汗青,青史留名,可惜呀,像他这样的儒生不过寥寥,崖山之时,天下军民十死五六,死的最少的就是儒学大官人;元亡新继,转头最快的也是朝中的贵人们,这种墙头草的本事,不学也罢。哎,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负心总是读书人!”孟成京默默念了这句话几遍,看向田无期的眼光完全变了样。“小田先生的确是学贯古今,只是中庸之道不过是儒学的旁支末流,我儒家自有浩然正气,与天同齐。”接着叹服道,“初听闻小田先生的少年青山说,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只觉得少年英气,蓬勃奋发,今日却颇有历尽沧桑,老气横秋的意味。要不是今天见到小田先生如此年轻,到真以为是和老朽一般的人物了。”
这本来就是老人家感慨新青年的,田无期自己腹诽了一句。然后也琢磨出味来。王大轮带来的这三个人,阴阳,法家,儒学,都是天下闻名的大学问。既然是学问,总有分支。而观点之争,更甚于朝堂,要说后者无非是肉体消灭,而前者属于形神俱灭。阴阳学里的海洋学派,法家的秦法派,儒学里的孟子说,要么是世人只关心陆地,要么是官吏畏惧酷法,要么是皇帝看不上或者不需要的儒法,都属于不被人待见,甚至是打压的。都是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货色啊,田无期无语的想到。
“释然先生,儒家百流皆迎客上,唯亚圣关爱下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何等的胸怀!我青山书院愿奉先生为山长。”
“哦,小田先生如此看得起老朽?”孟成京倒是有点诧异田无期会请他为山长。
“一来先生乃是真儒,自然不会是那腌臜伪君子。这二来嘛……”
“二来何为?莫非是要老朽装点门面?”
田无期哈哈一笑,接着认真地道:
“这二来倒也简单,山长的月俸是最高的。”
孟成京等四人闻听这句,先是愕然,然后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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