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江河里的记忆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林徽因
骤雨潲飞,敲打着轩窗,在玻璃上留下长长短短点状的曲线,一只飞燕从窗前滑过,引我驻立阳台,凝视远处如黛的山峦,雨点趋溦,漂漂洒洒,思绪亦如这满眼的细丝,密密的织着心雨。
那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季,我拖着极简的行装,怀着忐忑不宁的心情又回到曾经谋生的地方,看着即将成为一家的同事进进出出,神色匆忙,脸上写满憔悴与无奈,原来的熟知,也只是笑笑而已,似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来不及拉拉话儿,就闪身离去,先前的那种闲适的优越感瞬间滑落。
我立马被安排到不足十平米的资料室工作,两张桌子,三台电脑,各种文件、资料、报表、报告等等,塞满两大木柜,桌子、茶几和地上零零散散的放置着等待处理的文件,唯对面办公桌上的一盆白掌,倒是花开正艳。只记得主管大致说迫在眉睫的事是内网中有近千份的文件急待处理,让我过来就是要负责在短时间内要完成这项任务,如何做,科里还有一位女士可商讨。虽然时限没有具体说明白,但我已感觉到肩上的压力了。
不容多想,就俯下身子开始整理地上的文件,虽然以前在这里供职过,但对资料室的工作只是一点皮毛样的了解,具体内网的文件,一时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做。我认真地翻阅每一份文件,细致的分类、登记、入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得有推动门楣的声音,随之走进一位女士,满脸笑容,只轻轻的礼节性的问候了一句:你好,便径直走到属于她的办公桌前,神情庄重的打开内、外网两台电脑,熟练的刻录从外网提取的文件导入内网,我斜视一眼这位一直不声不吭,埋头工作的女士:一袭时令裙裾,裹着匀称丰韵的曲线,披肩长发,透着一张圆圆的含笑春风的脸,纤纤玉手飞快的在键盘上跳舞,折射出后青春时代的光芒。不知何因,我突然想起《红楼梦》第三回宝黛初见时,那黛玉蹙笼烟眉,喜含情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极为娉婷,宝玉便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一段,差点叫出声来,内心觉得自嘲好笑。
其实,在较早些的时候,我因一桩业务,在一朋友的科室里见过这位女士的,她那“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水的映影,风的轻歌”般的笑容,给人留下了美好深刻的印象,想着就要与这位尚不知名字的女士成为同事了,顿虔诚膜拜,感谢上苍有了这份安排,可再度恬淡美好的时光。
第二天,我从其他的同事那里知道这位女士叫如月,多么淑雅、清丽,充满诗意的名字啊,即使那份娴静,默不作声,那样的孤傲,不易的接近,在我看来,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如月比我早到资料室两年多一点,先为君,后为臣,这不紧紧是观念的守续,其实是生业的杠杆依赖于业务娴熟的支点。别小瞧了资料室这不起眼的事儿,每一步都有严格的规程和要求,十余道的工序,如计算机编程的数码,马虎不得。我不得不请教如月,又在如月的教授下,渐入角色。一份又一份的文件,一叠又一叠的资料,在两台电脑的上空飞过来,又飞过去,仿佛只有那哗哗哗的纸落声,才是科室的生机与语言。
过了数月,我和如月的交流依然停留在 “早好”“那份文件录入了吗?”“那边又要结果了”等等,这样枯燥的沟通。每天都要加班三、四个小时,如月可能有重要的事情,每天都先走一会儿,离开时只一句:“我先走一步了”而打个招呼,出门时总会莞尔一笑,算是作别。偶尔第二天会多一句:“你昨晚啥时走的”或“昨晚你加班到几点”之类的问候。就这样,我们提前完成了任务,顺利通过了检测。我感觉到如月内心有了些许的慰藉,只有那盆白掌自顾自的美丽,静默的吐露着芬芳。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应是绽吐新蕊、绿意盎然的季节,可这年的春似若一趟专列,始发时就误了点儿一样,站站晚点,江面上升腾软软的雾,湄岸的野草泛着浅黄,承着薄霜,部分散化成露珠,挂在叶尖上,一水护绕的山城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如月依旧以其特有的娴淑,每天都早早的备好开水,升起电炉,以驱赶室内的寒气,然后伏在案头,一整个上午,又一整个下午,日复一日的重复机械的劳动,用键盘霹雳啪啦演奏一幕幕新的乐章,我似听众,又似伴乐,一分一秒的应和如月键盘发出的指令。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如月的行动不再那样轻灵飘逸,她那山花般的微笑掩藏着淡淡的痛楚,再后来,连走路都很困难,上下楼梯的时候,只能爬着扶栏,一步一步的挪动,即便如此,如月仍然伏在案几,将一份份的文件提取、刻录、输入……,天阴着,透着寒气,可如月的额头往往会泌出细细的汗珠。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从她那迷人的笑的歆恋升华为守恒执著,潜心竭力的钦敬!我顿时明白了常态化的加班为啥如月总会“按点的先走一步”也明白了她曾对好友说科室里的事儿太多,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的担忧与感叹,等等,这都是如月的坚毅、不舍,还有生业的痴恋。
如月不得不告假医疾,科室临时安排了新同事,地址也因业务的发展而北迁。到了江的那一边,我每天都会情不自禁的凝望江南。往返于两岸,路过横桥,都会被汤汤江水所吸引,所感动,那柔波荡起的浪花不就是如月清丽的莞尔、迷人的笑靥么?那奔腾不息的流水声不也是如月弹指秦响的华章么?在如月治恙的时日里,思绪飘忽、流浪,行感迟暮,常常断片儿,那是一种暂失的默契、一份断弃的安然和那一杯悝忧的愁绪。曾经多次闪念的探望,都终未成行,多多少少留下一颗悔恨的根苗。
或许是在资料室呆的时间较长,也或许是同如月精诚的努力,有着很好的业绩的缘故,在如月痊愈后不久,我俩同被调换到野外作业较多的工种,再加上一个活力四射的小伙子,我们三人成了这一新成立的科室的主人。如月除随我们完成野外作业的同时,还主动承担起了科室内务资料的整理等工作,撰写报告、绘制图表、制作光碟、收集入档,每一项细碎的活儿都做得精妥稳当,一丝不苟。如常的加班,渐渐模糊了还有作息、节假日的概念,如月从不言说上有年迈多病的父母,下有正在读小学的孩子这类的话题,有了特不顺心的事,愁绪也会挂在脸上,但无论怎样,仍然映影着越女西施痛胸般的美,蕴藉着“云的留痕,浪的柔波”似的笑。
山城边的江,又是一条河,有时候会是一脉涓涓细流的小溪,肥瘦的变幻极为夸张,平静时碧波荡漾,微风吹拂,皱起鱼鳞似的锦,咆哮时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只有皋台垂柳,挥动绿枝,招睐风致,观看或倾听江河的心声。
又是一年的开春,乡间小路凝结着撕裂玻璃样的薄薄的冰,楼角还挂着往日的残雪,在朝阳的影射下透着光亮,如月那盆影若奁妆的白掌似受了寒潮,少了些许往日的精神。我们科里的三人,第一次没有晃动那样匆忙的身影,围坐在火炉旁,各自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吐露不忍述说的心迹,年小的吉豆决意“诗酒乘年华”辞职创业、渐临中年的如月因了身体不遂等多种不愿诉说的考虑去职,说到一个早已优选的世外桃园修复劳顿的身心,年长的我将隐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时光。那时,还能说什么呢?还是以茶代酒,碰杯高呼:“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最后约定:相识、相逢在江湖,不相忘。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自从那次“各奔东西”以后,我再没见过如月,她隐匿了一切可资联系的方式。我不知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存在,是对过往的旧事不堪回首,还是刻意潜水、隐匿水莲花般温润的浅笑?抑或是忍心对要好的搭档心存哀怨而“情断意绝?”就是这一串串的问号勾我频频来到江边,用心竹编织的篾箩,一点一点的打捞那五年间,散落在江河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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